饮火

-诗歌整理，第二辑。

-题献给 @玮砸 ，写的是介于悲剧与喜剧与闹剧之间的老欧洲，希望她喜欢。

-“我们命该遇到这样的时代。”

致巴黎 17 lines for Paris

 

我从来没去过巴黎

但我可以凭借那些斑斓的掠影想象在那地

疯狂究竟蔓延出怎样的风景

我要看塞纳河泛滥 异乡的洪水把我吞没

所有的公园 教堂 酒吧 绿树繁花 微光灼烁和广厦倾颓

我要听隐士颤抖着祷告 旋即消失在岛屿的倒影里

我要饮尽城市的欢愉与罪孽 它们永远同在

在巴黎 花朵是液态的

擦着人的手指暧昧地流过 消逝速度快的过分

呼吸巴黎的空气等于呼吸香水 酒精和霉斑

它也数不清自己究竟存在了多少年月

巴黎留给我们牧神的午后

留给我们无足轻重的遗产

比起它本身已然没有更珍贵的存在 

人类历史的浓缩再投影

慵懒中掺杂警惕 慷慨而自我匮乏

[发表于2017年2月19日]

忧郁的巴黎“Le spleen de Paris”

 

时至今日，巴黎和他的人们依然忧郁。

巴黎有匆匆的夜晚和间断闪烁的霓虹灯，

后来塞纳河发出娼妇的笑声，

开始晃动一船干枯的月光。

幽灵之城，人们歌颂尸骸之美，复兴颓废，

酽烈的日光把玫瑰花窗变焦土，算作一场神显。

却始终忧郁，当我在暗巷尽头拾起一绺岁月。

哦，人生与时代，谁就在当下被碾碎？

巴黎的忧郁渗透着他的骨血，野心膨胀，

“啪”地松开他紧致的内核，

——一曲不着调的艳歌。

[发表于2017.02.19]

亲爱的，英格兰 A Witness to His Empire Down

有关岛屿的零碎记忆，季风与潮湿青苔，

镶边似的泡沫，马匹雪白的鬃毛飞扬。

亲爱的，古老的，巨柱倒塌的英格兰。

从此世间再无阿特拉斯。

岁月不懂言语，但至少它热衷留下爪痕。

阁楼深锁，阁楼上的疯女人，

着火并尖叫着旋下楼梯的疯女人，

从高塔上以鸥鸟姿态跃下的疯女人

——孤注一掷。

亲爱的，光辉黯淡的英格兰，

精神病人的摇篮。

那雨滴般点颤枝头的金雀花，

那落满尘埃的橱窗，自矜忧郁的贵妇，

那猎猎的王旗，那风凛冽而过的墨绿荒原。

亲爱的，不知所措的英格兰。

亲爱的，奔溃的英格兰。

[发表于2017.02.26]

边缘之歌 1917

 

越过群山，越过海洋和云层，

越过刀耕火种的年代和大公们的节杖，

越过所有宫殿辉煌的断片与墟烬。

这国土甚嚣尘上的故事，

是一本合不拢的史诗。

那是个漫长的十一月，

（在俄罗斯人的历法中，它应当被呼为十月。）

沙皇一家的画像安睡在红丝绒里，

覆盖着尘埃之歌，仿佛仍能威严地发号施令，

皇后和美丽的女儿们明艳如昔。

然而他们早已长眠在自己冰冷的骨灰里，

也不会有人再竖起枪支，向他们致意。

没有天堂，没有天堂，没有天堂。

人们说，绝望地攥紧了生命最后的一线希望：

“放轻松点，死亡不失为一件幸事，

我们推翻了统治者，却迎来新的专制。”

“愿我能擦亮一根火柴，引燃反抗之火，

愿这虚假的联合能尽快走向尽头。

前进时脚下是布满砾石的路，

那将成为我们新的光荣传统。”

冬宫冷冷地注视着一切，

它生来便有一双剔透的眼，一双

能够望穿迷雾的眼，它在见证它理当见证的一切。

它已枯坐了许久，直到那一天它睡眼惺忪地瞥见

一个令它浑身颤悚的身影。

他来了，披着长夜未尽的星光跨越无数个黑夜，

他将拥抱风尘仆仆、心已苍老的自己。

[发表于2017.3.23]

莱斯博斯 Once Upon a Lesbos

 

透过梦中的沉沉烟霭，

那座岛伸出双手将我接迎。

莱斯博斯缺少消颓的夜色，

唯有白昼，少女裸裎着肌肤嬉戏，

身影悄然融入树林的阴翳。

明亮的形状在枝头不住地颤抖，

渴望之华比时间更为长久。

萨福的歌咏里你翩然而过，

莱斯博斯，众岛之岛，

清谧如林中深湖清波漾澹的歌咏，

正不断却徒劳地赞颂伊始。

赞颂天真而无经验之歌，

赞颂小麦，葡萄酒和夏日蔷薇。

莱斯博斯，古代美神的幽灵在渊面上行走，

众缪斯用亘古的静默，

报答诗灵的瞬间横溢。

[发表于2017.05.04]

Elisabeth（Sissi）

 

你看，死亡不过是一瞬间的明灭流转。

你看，初生的霜郁结于你发间，眉梢，

轻轻震颤的眼睫上，

初生的霜郁结于你曾热烈鼓噪的心上。

雪自深蓝的夜空下降，

纷纷扬扬地落在这漆黑的河流里，

当万物渐渐被冰冷封存，你的瞳仁里

是否仍有烛光跳动。

烛光跳动在疏朗的枝桠间，

你注定孤高自矜，极尽自由。

你注定寂寥，

因为当一个人想要

做一件完全忠于自我的事时，

她将永远踽踽前行。

当他的匕首没入你的胸口，

我倒宁愿有亡灵的统帅，来

将你的生命之息收走。

让一切欲望与不甘，

都在一吻中悉数湮没。

[发表于2017.05.17]

夜航 1944

 

那座城被深埋在

黑丝绒的夜里

你蒙尘的明珠，熄灭的星星。

我在空中

越过闪着磷光的仪表盘看你，

塞纳河上的傍晚、歌吟与繁荫，

你最美好的季节，巴黎。

自由的代价是死亡，

我在它圣殿的门廊，

听见里边传来枪声和悲泣。

你从记忆之流的那端看我，

一地破碎的盐晶。

每一个琢面都映出不一样的你，

千万张没有表情的面孔融为一体，巴黎。

他们知道些什么呢，巴黎

你总是波澜不惊，

微笑着伸出玫瑰色的手指。

他们不知道自己之于你和历史，

之于自由，

只是一粒尘埃，等待被命运之轮碾碎，

重新归于大地。

你早已饮干了杯中的苦酒，

践踏你的人出生之前，你早已

把那个名字拼写了千万次（自由！）。

你的儿女们，

又把街垒重新筑起，

很高兴，你没有把矛头再指向自己。

[发表于2017.12.10]